當前報紙日期:  2019-03-25

兩重藝術境界合一的新美學

——書法現代詩集《王愛紅詩選》欣賞

呼岩鸞
2019-03-25

  漢字化作書法的《王愛紅詩選》,把白話自由體現代漢詩的藝術境界,和漢字書法的藝術境界契合圓融一體,托舉出了煥然一新的美學境界,實為一種創舉;讓人在同一書頁上,盡情賞析現代漢詩結胎書法、文字的別致情趣,同時享受二者合一倍增馥鬱的審美愉悅。
  就我的閱讀範圍來說,這本書法現代詩集是國內第一種,收43位作家、詩人、書法家給詩人王愛紅57首現代詩作品書寫的書法。多為全詩,有的是摘句。學者鐘敬文題寫書名,作家莫言作序。
  中國書法以其工具、載體、功用、朝野分佈、歷史蛻變形成多種書體,最後集大成於筆墨紙硯為器、篆隸楷行草為體的藝術創作。然書寫對象自古沿襲,都是舊體格律詩詞歌賦;也有散文、記事、議論等,也均為文言文。抄寫佛經,也形成書體,如今人劉正成《心經小楷卷》字字珠磯:“觀致自在菩薩,行深班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共260字,亦是文言文的古賦體。還有台閣體書法,是以前朝廷官府起草文件的文言標準字體。
  用書法形式書寫漢字表現現代漢詩,或者已零星出現過,但大批量成規模系統性地集中展示,當是書法《王愛紅詩選》。
  書法書寫格律詩與文言文時,自由方便處是其字句整齊,天然有均衡之美,易於規劃下筆。而書寫現代漢語,則有不方便處,因字詞長短不一,令書法家捉筆彷徨很傷腦筋。但審美趣味漸變,現代漢詩已為現代人所喜愛,今詩人大都寫現代詩了。對審美敏感的詩人和書法家不免要進行現代詩和書法的再創作,書法獨寵舊體詩詞的局面改變了。
  好詩才能被書法家青睞。詩人是詩的第一創作者,書法家對詩進行了二度創作,他首先走進徜徉於自己所鍾情的一首詩的意境,取得靈犀通徹的領悟,再結合自己的書藝特長構造詩在書法的應有形態,選中適宜的書體,便以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生成詩的筆畫。鋒藏鋒露,恰合詩的含蓄張揚;頓挫轉折,不悖詩的節奏韻律。每一筆點橫豎撇捺提,都要發力讓詩的每一個字動起來,每一筆墨濃墨淡都要給詩的每一個字染上墨色墨香——這是詩和書法結合的良辰美景了。
  書法家讀詩應和常人不同。常人一行一行賞析,書法家一個字、一個字賞析;從每一個字讀出這一個字天生的境界,一字一境界是詩的小境界,再鋪展開來延展出一首詩的大境界。詩人和書法家都要充分發揮漢語字字是詞有意、字字是畫有情的特色,詩書畫結合出國色天香。一幅書法作品是書法家對一首詩的評論,是對一首詩的讀後感。

高古典雅的詩與書

  王愛紅詩《甚至……》,點明了來往便捷的現代社會中人和人的關係特徵,“甚至忘記了你的名字”及其他細節以至於最後空無,但關係既有過就不隨意拋灑,隱隱存留高雅的古風:“你仍然在茫茫人海裏/並且和我一樣,在一條路上行走著/我會碰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作家莫言書寫了這一段詩,行書如行走的腳步,沉穩中有跳躍感,似懷有碰見一張熟悉面孔的期待(如圖)。
  王愛紅詩《唱歌的人》,詩人“散佈在高高的河堤上”,聽到了有“高度”與“遠方”的歌聲,雖然是“美麗的鬱傷”的現代歌曲,卻激發詩人想到“琴弦又一次掙斷”,發生了“一條水上”弦斷有誰聽的古人知音之思。作家嚴文井娟秀柔美的行書摘句“散佈在高高的河堤上”,線條姣好綿潤堅韌富彈性似金屬絲線。
  王愛紅詩《冬日的樹枝》,以現代詩法含蓄複現岑參“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古代風景於現實冬日的樹枝上,“當北風送來雲朵/和他的預言/冬日的樹枝/開滿了潔白的花”。作家汪曾祺書寫了這一段,行書略微散亂又獨立不羈。
  王愛紅詩《村莊》,是古典村莊在當今社會的倒影。詩人像古歌傳唱者一樣,敲著樂器,莊嚴歌唱著村莊,想把過往的農事、公平的集市,固定在村莊的方圓裏,“村莊和村莊,詩歌的翅膀/在城市上空歌唱並且飛翔”,顯示村莊的精神強力對抗現代城市的侵犯。詩《秋空》,詩人像古代占卜者以甲骨片叩問天空的明亮陰暗,驚喜天空還如農業時代未曾被污染,像“一杯水/仿佛一仰便可飲入”;而“那些鳥/像在地上爬”;更是“所有的太陽/都被納入靜靜的葡萄樹下”。此一大好秋空,絕不應從大地上面把它抹去,詩人像一稚童,要歷史老人做出回答。詩《祖母的村莊》,詩人像古代手舉白幡的祭祀者,祭辭曰“村莊像秋天的梧桐樹葉/把我的祖母遮擋”;“村莊靜靜地睡在祖母的枕頭上”;“村莊呀村莊/請把我的祖母和夢想好好保藏”。這樣的天空,這樣的村莊和這樣的祖母都優美卓立不能再有,只能保存在熱愛他們的詩人的詩篇裏,也保藏在歷經滄桑仍存古人格調的書法家謝雲的書法作品裏。我不清楚高齡的浙籍老書法家謝雲,怎能這麼細膩傳神地體察到了年輕很多的山東安丘縣詩人的古齊村莊風情。他用行書手寫了《村莊》、《秋空》、《祖母的村莊》三首詩於一幅長卷,又另紙用篆書單寫《村莊》一首,都是全詩。書法家愛現代詩懂現代詩,情態躍然紙上。一個個漢字、線條飛騰厚實,筆觸剛柔相濟,和諧地鋪展開來——這就是山東濰坊平原韻律起伏的土地了,上面端立著詩人的村莊,村莊裏住詩人的祖母。我們在詩人原創開拓,書法家筆墨重構的疏朗空曠裏看著秋空,在字與詩的關聯中進入佛界禪境了。人類初心源自村莊,不忘村莊便什麼都忘不了。

雄渾豪放的詩與書

  王愛紅以《中南海》為題的二行小詩有兩首。一首是“與博大的胸懷相比/海顯得小”;一首是“叫海,也顯得小”。中南海象徵著什麼隱喻著什麼,中國人都明白。都是兩行,或是十三字,或是六字,好比是海中的幾點浪花,可是我們籍此可以觀滄海。
  三位書法家書寫這兩首小詩,把有限字的筆劃無限地勾勒揮灑擴展,尺寸中拉出萬裏空闊收容萬裏波濤,滿溢詩的雄渾豪放態勢氣魄。石齊篆體寫13字《中南海》,重頓重挫,呈現駭浪漩渦之勢。所附感言“詩人王愛紅此詩作得何其厚重遠大”卻出自肺腑,非常貼切。書法家高軍法寫十三字《中南海》,避鋒退芒,樸中得巧,橫闊俯仰,韜光養晦,極得靜海暖流之像。書法家李剛田行書寫六字《中南海》,點劃似刻,字字剛烈,似可隨時爆出海嘯。
  王愛紅三行小詩《天安門》:“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在哪個方向上/我發現您總在看我”。天安門是中國五百年歷史的見證。詩人把天安門的歷史感變成了視覺感。雄渾豪放的以小見大的詩必須由雄渾豪放的見微知著的書法表現。張坤山草書寫《天安門》,鋒利挺拔,一豪穿空,空中有實,天安門之意之形在人左右,已畢現詩的境界了。
  王愛紅兩行小詩《生存方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你永遠找不到我”,已不是遊擊戰的戰術了,似是弱勢群體的求生方略,樂觀中見豪放,書法家苗培紅以行書寫出一種剛健的生存意志,更逞雄渾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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