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報紙日期:  2020-02-20

夜深時追昔撫今

洪順興
2020-02-20

  門外淅瀝的春雨,敲打著寂靜的夜空;而黑色的鍵盤卻驅走睡意,敲響著我的思緒。電腦螢屏的疫情信息鋪天蓋地而來,追昔撫今,油然想起一件家族中悲慟的往事。
  筆者有一位家叔,是家父幾昆仲中最小的。天不假年,家叔僅僅度過十五個春秋,定格在公元1946年。
  後來有一年,先輩按鄉里葬俗掘墓開棺,撿拾家叔骨骸,準備裝入“皇金”(閩南話,用於二次葬的專用陶瓷罐,可原地重葬或擇地另葬),以保護遺骸不致腐爛。豈料,開棺時一幅詫異的奇景赫然入目:家叔竟然俯臥,而殯葬時遺體都是仰臥的。祖母痛哭一場,撕心裂肺。
  隨即,長輩和堂親們聯想起一件蹊蹺之事。家叔乃夭折於一場鄉村鼠疫,當年負責出殯抬棺的一位堂叔父,生前曾經告訴我,喪葬隊伍約行至一百多米處,棺材突然晃動一下,抬棺者甚覺驚奇,棺材裡的“死人”竟然會動?
  此事一時傳得沸沸揚揚,前後兩事勾連起來看,可以判斷叔父一開始並非真正死亡,我猜想,當時家叔極有可能是呼吸、心跳、脈搏、血壓等生命體徵非常衰微,自主性活動停止,從表面看幾乎沒有生命跡象,無異於死人,故被誤為已亡,後便將“屍體”埋葬。不知這種現象是否為醫學上的“假死”現象?
  史載,明末、清末、民國都曾經發生過鼠疫,其景慘不忍睹。家叔殤於1946年,其時家鄉的房祧小角落一兩百個口而已,同日也有一位堂親死於鼠疫。
  可憐的家叔生不逢時,多災多難的中國積貧積弱,又遭逢連年兵燹,天災人禍,民不聊生,遑論什麼醫學條件?弱國兼亂世,活人變成死人也不足為奇了,這是何等辛酸的時代之殤!據資料顯示,近現代福建鼠疫流行,從光緒十年的1884年開始,至新中國建立後的1952年終止,先後流行68次,染疫縣數高達57個,占當時福建省縣市數的84%,死亡人數712466人。其中,閩南地區是鼠疫頻發的重災區。
  滄桑巨變,雖說鼠疫傳染性強,但發生在現代社會的機率較低,新中國成立以來極為鮮見,而今醫學高科技的背景下,鼠疫已經是完全可防可控可治的。
  叔父之“冤死”,實則病態社會的寫照。據長輩口傳,叔父聰穎緣投,生性活潑,上下學路中有說有笑。我都不敢想像,一個英俊少年在棺材裡是怎樣以衰弱的氣力在最後掙扎,這幅畫面太恐怖了,也太殘忍了。
  由叔父之死追昔撫今,我十分慶幸生逢其時。一個“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偉大時代,生命、生存、幸福等等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得以最大的保證並延展。今日之中國,正處於抗擊疫情的最關鍵最艱鉅的節點。憑著強盛的綜合國力和先進的醫學條件,憑著戰勝過非典的豐富經驗,憑著舉國同舟共濟的民族力量,絶對有自信度過難關,中華民族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刻頑強不屈,不必恐慌。當然,今日還未到引吭高歌時,弦還是要繃緊的。
  讓我們為不幸染疫喪生的親愛同胞,為武漢父老鄉親的苦熬,默默祈禱。這座一夜被封的英雄之城的1000多萬人民,遭遇歧視將是令人不齒的,他們更需要人性關懷的光芒普照。
  讓我們為敢醫敢言的鐘南山、李蘭娟這些抗疫功臣,深深鞠上一躬。
  讓我們為逆行而上馳援江城的2萬名醫務工作者,為已經犧牲或尚在戰鬥的白衣群體,深深鞠上一躬,他們是令人景仰的時代楷模。
  讓我們共同期待,有一天,打開窗戶,面朝大海,迎接春暖花開。
  筆者所在的鄉鎮,目前尚沒有一例確診新冠肺炎感染者或疑似者,排查疑點地毯式無死角地鋪開,嚴防死守的情節每天在緊張上演。我曾贈送家鄉志願者一句話:日間夜間抗疫情,風裡雨裡都是情。
  家叔其名源水,生命的涓涓細流還沒有奔流就乾涸斷流了,令人痛惜不已。按虛歲算,他今年冥壽九十,他在天堂沒有生日,對那個亂世,他永遠不會瞑目。
  死者長已矣,生命無法假設,人的一生無不受掣於所處的社會環境,所謂時也命也運也。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一個人要想離開社會而生存,那正像人拔著自己的頭髮想離開地球一樣不可能。”
  家叔的那個年代遠去了……
  作為他不認識的晚生侄輩,我生活在可能曲折多艱卻是空前偉大的年代,實在有幸,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