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豬油渣

  小時候,家住農村,吃肉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過年時,家人會把豬圈裡那頭從年頭養到年尾的家豬宰殺,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賣給鄉鄰換成錢。而在留下的半片豬肉中,除家人聚餐和招待親朋外,餘下的豬肉才被斬成條狀,掛在土灶上熏成腊肉,作為全家一年的葷菜。
  我五六歲的時候,嘴很饞,經常纏著母親要肉吃。母親沒辦法,就從灶上割一小塊腊肉,與冬筍或蒜葉一併炒了,自己也捨不得吃,都留給我。腊肉多肥肉,炒熟後泛著亮閃閃的光芒。別看現在,人們偶爾吃上一頓腊肉覺得特別香。我那時可不這麼認為,很不懂事地跟母親提出來說,我要吃新鮮肉。
  父親當時在鄉中學帶畢業班,工資不多,也少回家,母親帶著我在家務農,每天農活都幹不完,更別說跑到幾公里外的市場去買豬肉了,自然很難滿足我的願望。
  但萬能的母親總會有辦法滿足我的願望。過年的時候,母親會少熏很多腊肉,將豬肉不分肥瘦,全都斬成小塊,在鍋裡炸油。炸豬油時,火候很關鍵,豬肉炸得太久,變成油渣後會很乾,做成菜也不好吃。母親會在最恰當的時間,將灶裡的柴火抽出,用筷子從鍋裡夾上一塊油渣,吹涼了送進我的嘴裡,輕輕咬上一口,肥油渣的油脂溢出來填滿嘴腔,而稍稍變焦的瘦肉肆意散發著香味,與油脂糾纏在一起,迅速填滿我渴望油葷的胃。等到豬油涼了下來,母親也不將油渣撈出,撒上薄鹽和豬油一起倒進油缸。在買不起冰箱的年代,這是母親從生活中悟出來的保鮮方法。
  湘西南的冬天,氣溫很低,豬油很快變成固態,將油渣牢牢包裹住,連他曾經新鮮的味道一起。之後,母親每次炒菜時用到豬油,會連帶從油缸裡鏟出幾塊油渣,加熱後多餘的油倒回油缸,留下油渣跟青菜炒在一起。菜端上桌後,母親將油渣挑出,放到我碗裡。看我吃得特別香,母親會特別驕傲地跟我說,你看這油渣吃起來是不是跟新鮮肉差不多?我抬起小腦袋,點點頭,卻又忍不住多嘴說了句,還是比不上新鮮肉。
  母親臉上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等我吃完飯,將我拉進懷裡,摸著我的頭說:“孩子,你要好好讀書,有出息了,以後天天吃新鮮肉,就不用吃腊肉和油渣了。”我看著母親傷心的樣子,知道自己說錯話,傷了母親的心了,抱著母親說:“媽,我錯了,我一定好好讀書,以後我們家每天都吃新鮮豬肉。”
  到我中學階段,父親已不再是代課老師,母親也到鄉里開了家小商店,家境變得越來越好。我問母親,怎麼就突然動了要走出農村的想法呢?母親告訴我,在我對她說以後要好好讀書,每天讓全家吃上新鮮豬肉後,她跟父親聊了很久,他們哪怕付出再多辛苦,也要想辦法讓我過上好點的日子。那一刻,我被深深地觸動。那天,晚餐多了一碗辣椒炒豬油渣,我做的。
  對豬油渣的惦念,一直延續到我參加工作。剛到外地參加工作,一有空我就會從市場買來肥豬肉,炸上一鍋豬油渣,配上辣椒炒來吃。有次,我正在加班,母親給我打來電話,問:晚上吃什麼好吃的了?我告訴她,吃的辣椒炒油渣。母親連忙說,少吃點豬油渣,容易長胖,對身體不好。滿心溫暖的我說,沒事,我吃得很少,就是想你給我做的油渣子的味道了。母親聽完,過了一會才說:“你工作太忙,還是我給你寄過來吧!”說完就掛斷電話。
  沒過幾天,母親就給我寄來了滿滿一袋豬油渣,我抱著那袋豬油渣,默默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當豬油渣在嘴裡爆裂,油脂充溢在口腔裡,滿滿都是父母的味道,家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