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如霜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霜與雪不同,所以當得上一個“卷”字。情狀如何,讀者閉目細想即知。
  霜與凍也不同,輕凍也罷,嚴凍也罷,簾幕濕,捲起易折斷,壞了經緯,傷了絹花。而霜是軟的,令人想起鉛華。
  霜還是白的,如凝脂,如雪,如月,如霜晨月。
  霜是有體溫的,不信,你去看看樹葉的表情。
  你再看看慢慢踱步過橋那個穿紅色風衣的女子,她也凝視一樹柳霜,一坪草白,欄杆上也敷一層霜。她的眉間面上,也有淡霜。
  是的,霜得用“敷”才好。搽霜?抹霜?涂霜?哦,不,不,當不得,唐突了。一點點撲,輕輕點,柔柔壓,一絲不苟裡,佳人眉眼專注,秀眉微蹙。均勻,也有適當留白,然後呵手,退步,鏡中美人如新。這才是敷。
  冬日不溫柔,幸好有霜可看。常綠的廣玉蘭,葉片也大也厚,一面兒敷霜,一面兒青綠。那白便更白,那綠便如翡翠了。法國梧桐易老,未落的,也給敷霜了。一面兒白,一面兒黃,令人感喟。歲月從不敗美人。這個“美”,指的是愛美的心吧?不知細葉誰裁出?誰又知霜是誰敷的呢?我看是每一片葉子自己敷的。月色如霜,每一片葉子都在深夜裡,輕取月霜,然後呵手,試霜妝。
  霜是如此白、軟、溫柔,便擬為女兒霜。護膚霜、保濕霜、粉底霜、BB霜,哪樣不溫柔?薄薄的,暖暖的,白白的,映得那膚也潔白,心也澄亮,多好!記得有一種霜叫“百雀羚”,至今不明它名字的來歷,只是無端地覺得好。記得那時母親年輕,在草屋破舊昏黃的鏡子前,敷霜謹慎。如今,我都已年近半百,唏噓感嘆。
  霜柔軟,卻不似凝脂軟泥。霜有溫度,卻不春風撲面。霜的軟裡,有硬硬的冰粒。霜的暖裡,有凜凜的輕寒。有女子名字中帶霜,一定是個好名字,一定有個好人生。微冷才是好女子,才會愛得深沉執著,像地底的火焰。太熱的女子,呵呵。
  但如霜的女子常不受待見,世上誰不喜歡笑容如花的女子呢?尤其是在快節奏的今天。但自然會有人懂,也必珍惜如瞳仁。她可能清寒,卻真正活了一輩子,幸福了一輩子。霜一般的女子,是造物夜裡的靈感。
  有物理學家說,月落烏啼霜滿天不對,霜要著物才成,滿天飛的是霧霾。那是粗人喝功夫茶了。霜是在心裡的。
  有說:散文是掛霜的文字。我認為這句話可以傳世。
  昨夜有霜。想起三十年前,一家人坐在火桶裡,聽見寒亮的青瓦上,窸窸窣窣的聲音。下雪了?母親搖頭,說,結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