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時節,天氣微冷,湖北公安縣研究“公安三袁”的專家來泉州釆風,我們幾個人作陪。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是明朝晚期杰出散文家,由於三袁是荊州公安縣長安裡人,其文學流派世稱“公安派”或“公安體”。湖北省炎黃文化研究會公安派文學研究會理事長李壽和說,李贄是“公安三袁”最好的老師,他們來泉州是拜師之行。客人在參謁泉州南門李贄故居之後,南安榕橋是李贄的故裡,我們必須成全他們前往探訪。
甚多的人知道,490多年前的丁亥年,即明嘉靖六年(1527年)十二月二十六戌時,李贄降生於今天的泉州市區南門萬壽路125號。李贄,名載贄,字宏甫,號卓吾,自稱溫陵居士。溫陵是泉州的古稱,他的別號源於他的出生地。李贄雖生長於泉州南門,但他的父輩卻出生於南安三十都,他青少年一些時光是在南安的叔叔李章田家度過的。我的老家古屬南安四十一都,因而可以稱李贄為同鄉。
榕橋李氏家廟又稱李贄紀念祠,是我們尋訪李贄遺跡的第一站。翻閱了一些資料,對於李贄加深了印象。爾後,驅車前往參謁建成剛剛兩年的李贄雕像。石鼓山不高,卻是南安柳城街道榕橋祥堂村的制高點。2016年11月26日,在李贄誕辰489周年之際,高大的李贄雕像在石鼓山上落成。繞著雕像徜徉,南安李贄研究會的文友告訴我,東北方向不遠處的三堡胭脂巷,是李贄的故裡。
威風徐徐吹拂中,驅車前往三堡村,村口一塊石上刻著“章田裡胭脂巷”六個大字,路的另一邊是一方盆地——章田洋,農作物長勢正好。蔬菜園中的章田井,據說李贄孩童時飲用過。李贄的直系父祖,從第五世起一直居南安,到了他的父親李鐘秀到泉州市區開館授業,傳衍後人。而他的叔父李鐘氣仍在南安三十都胭脂巷一帶“賃廡賈貿”,後來到章田裡“鬻地苫搆”,并取“章田”為號,慢慢由自耕農發展成當地屈指可數的富戶。時至今日,李章田的舊有農田山地,人們仍然稱之為“章田洋”“章田山”。
塾師李白齋,字鐘秀,膝下子女成行。李贄有弟妹七人,他是家中的長子。李贄六歲時,母親去世,不幸的遭遇磨練了他從小生活就能自理。李贄跟隨父親讀書的經歷,《卓吾論略》是這樣寫的:“長七歲,隨父白齋公讀書歌詩,習禮文。”每有時間,他也回南安住在叔叔李章田家讀書。胭脂巷附近的白云寺有李贄讀書室。
思想家多數早慧,李贄12歲時,在章田裡胭脂巷寫《老農老圃論》,他認為凡人皆應學農學圃,不應像“聖人”把莊稼人視為“小人”。
據我有限的知識判斷,李卓吾的言行不像有的史書說的“非孔”“反儒”,充其量夾雜著“疑孔”成分。他徹底地反對的是“偽道學”,并為此獻身。他的思想鋒芒和理論勇氣,用現代朮語表述,就是敢於顛覆“名教”、叫板“聖人”、消解“崇高”。李卓吾先生所處的時代既非“百家爭鳴” “處事橫議”的春秋戰國,也不是近代特別是五四時期,而是處於“道學”盛行并形成堅硬“禮教甲冑”的時代,注定他的一生趟不完渾水。
南安李贄紀念館設在榕橋中學,館內陳列著李贄的生平材料。邊看邊想,李贄自29歲出門做官,除為祖父和父親奔喪守制外,李贄就再沒有回過家鄉。他在宦海沉浮二十余年,以舉人之身進入官場,政聲有傳。任過河南輝縣教諭、南京國子監博士、北京國子監博士、北京禮部司務、南京刑部員外郎、云南姚安府知府等職。作為他的同鄉,我情感的興奮點不在他的官位,而在他的“思想”上。懸在我心中天平的砝碼,“思想家李贄”比“姚安知府李贄”要重千萬倍!我甚至還曾這樣聯想:福建自古多出“思想家”、“學問家”,然而在卓吾先生的人格氣象、學問風釆面前,他們究竟還能有多少底氣?
思緒飄飛在圖片間——泉州曾是世界東方大港,中流砥柱般站立在史籍的顯要位置。她以其發達的商貿文化,豐富的歷史底蘊孕育出李贄的思想。李贄出身於一個篤信回教的商人世家,其二世祖娶色目女為妻。四世祖與五世祖經商來往於琉球日本之間,并做過通事,家族中有一些人和西亞血統的伊斯蘭教徒通婚。這些早期的資本主義貿易關系和社會家族氛圍,對他的思想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他的獨立獨行遭到太多的夾擊。最慘痛的是,明萬曆三十年(1602年)閏二月,禮科都給事中張問達秉承首輔沈一貫的旨意,以“惑亂人心”“狂誕悖戾”“勾引士人妻女”罪疏劾李贄。萬曆宣帝信了,聖旨是這樣下的:李贄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令廠衛五城嚴拿治罪。其書籍盡搜燒毀,不許存留。如有黨徒私自藏者,一并治罪。卓吾先生當日入獄。
同年三月十五日,李贄在北京監獄突然要求剃發,臉上殘酷的平靜。猝不及防間,他奪過侍者剃刀自刎其頸,頓時血流如注,第二天與世長辭。在此之前,曾風傳政府要將他勒回原籍,他毅然決然:“我年七十有六,死耳,何以歸為!”寧死不受其辱。
“童心說”是李贄美學思想的核心,他以尖銳的“異端”思想直接與傳統倫理碰撞。寫《童心說》李卓吾已經66歲,他反抗“偽道學”,像是一個葆有“童心”并在所謂的“甲冑”面前說真話的“孩子”。他說:“余自幼倔強難比、不信學、
信道、不信仙釋。故見道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先生則尤惡。”面對信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學先生”堅固的堡壘,他不惜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 ”與歷史的“百千萬人作敵對”,“旗”“陣”鮮明地指出不能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流傳甚廣,卓吾先生不以為然,認為在沒有孔子之前,人們不可能每日都要舉著燭光前行。
李贄一生經歷太多的磨難,兩個女兒相繼餓死。對於道學家倡言的“修身”、“大公無私之仁”,他有感而發:凡是人都有私心,無私則無心,有私才能見心。當官如果不為俸祿,雖召也不來,即使聖人孔子,如果沒有“司寇”之職,也不能安身魯國;道學家的“泛愛眾”,卓吾先生更是實話實說地斥其為假仁假義:“耕田而求食,買地而求種,架屋而求安,讀書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顯,博求風水以求福萌子孫。種種日用,皆為自己身家計,無一釐為人謀者”,尖刻而又切中肯綮。他甚至稱那幫假道學“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真乃淋漓盡致!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