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過的日子最像生活,比如東北的貓冬。
第一次知道貓冬,是在一本書上,一名甘南縣女作家的,寫老太的,她說:“一般人家都會有個年紀大的老太太,槃腿在炕上坐著,抽著旱煙,旁邊有個炕琴,如果這個老太太喜歡你,她就會從炕琴裡拿出一個小簸勒,裡面有各種各樣好吃的。一般炕燒得都挺熱的,都用苞米稈子燒炕……”是的,東北的冬天,冷地邪乎,無論把自己裹得多嚴實,只要在室外待上一會,都會被凍透的。所以不難想象,屋子裡的這爿火炕成了最令人向往的地方。還看過一名姓曹的男作家寫的,他說:“我們那貓冬,就是鄰居們互相串門,圍著火盆嘮嗑,抽著旱煙,嘮得滿屋子都烏煙瘴氣的……”讀到這,不禁笑了起來。說真的,這種接地氣的文章,讀起來甚是享受。仿佛那個槃腿在炕上抽旱煙的老太和那些話嘮嗑的三姑六婆就在眼前,怡然自得,笑語不斷。這是朴實鄉下人用最簡單的方式體驗最純真的生活,也是他們靜守自己一方天地的自在逍遙。淡若清風的日子,就因了貓冬的閑適寫滿了幸福與歡樂。
第一次見到貓冬的女人是在今年的大寒天,我獨自一人赴東北看雪的那會,那是在朝鮮自治州的延邊。那天的雪下得特大,門都打不開的那種。留宿的那家男主只能把窗戶打開,人跳了出去,把門前的雪鏟干淨了,才返回來將門打開。屋外大雪紛飛,屋內卻熱氣騰騰,那爿占了屋內四分之三的大火炕上,女主不疾不徐一邊煮茶一邊逗著貓。低眉、莞爾、簡單、自持、不張、不揚、不虛、不飾……此時此刻,有些恍惚,疑是眼前的女主是我前不久認識的那名安靜的茶修女。記得從山上茶舍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了。舍主一家三口獨守梨花院落、修籬種菜慢悠悠過日子的清簡樣子一直揮之不去,特別是宛如一闕清揚宋詞的茶修女主,一顧一盼一顰一笑之間仿似有一股玄之又玄的茶氣隨身。那感覺不是聞到了花或茶的香氣,而恰似聽到花開或茶開的那一絲聲音,而在她那隨時保持退後的姿態裡又有出塵的氣格,讓我不由地就喜歡上了。
“一年也就這麼個季節是最知足的。兜裡有錢,鍋裡有肉,缸裡窖裡有菜,足夠這一冬了。”貓冬女人給每人遞了杯參茶,茶還未入口,參的鮮味就騰了起來。“也好趁此時節休整休整身心。我這人啊,最怕的是馬不停蹄的生活,連喘氣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此刻,渾身純白的貓窩在著秋季朝鮮裙裝的女主的懷裡,慵懶得如同睡了過去。而著粉紅朝鮮裙的女主慵懶的神情比懷裡的白貓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張臉被火炕給捂得紅撲撲的,臉上純真如小女孩的神情真地叫人難以相信她已近五十歲了,而最讓我驚喜的是她眼裡的那抹清澈。一直覺得女人最美的神情是慵懶如貓,眼神恬靜,心素氣閑,就如眼前這個普通的貓冬婦人。“東北女人都不做事的吧?”我問。“做,怎麼不做。一年四季就這冬季在家貓著,其它季節都在田裡,與男人一樣扛著大鋤。這膚色是貓冬給養的。”許是看出我的疑惑,女主又解釋說,“不要對生活要求太多。人生最大的樂趣,莫過於安享一片寧靜,萌發幾絲閑情。”
是的,內心清簡才是最養人的,那是心靈的最佳狀態。也只有內心清簡的人才可以在匱乏的生活裡安然自得,哪怕只是安靜地貓在自己的坑上,亦然可以感覺到詩意。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東北的貓冬,貓的是屋外的皚皚白雪。現在才知道,其實東北的貓冬,貓的更多的是一份逍遙。這是心懷素簡的人才能完全擁有的自在,也只有不對生活要求太多的人才可以時時刻刻品味到生活細微處的小美好。語說,人生而欲,但貴在知止。在想,生活於南方的我其實也應該有貓冬的習慣——貓好安貧樂道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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