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重藝術境界合一的新美學

——書法現代詩集《王愛紅詩選》欣賞

異化禪悟的詩與書

  王愛紅詩《吉他》全詩:“這十只禪伏在生命的枝上/抱著吉他/有無數曲子湧滿/顫動的葉片//涼爽的風如許/那最悅耳最動聽/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七月緋紅/有一種哀傷/有一份歡樂/這樣躺在你的懷裏/準備下心的音符/叫你鳴唱我一身的筋骨吧/我的胸膛就是你振動的音箱”。充滿著物物異化之趣。十根手指化為十指禪,簧片化為葉片,胸膛化為音箱,蟬鳴化為吉他曲。異化貫穿古今,先有駱賓王《在獄詠蟬》之悲憤壯聲:“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雅,誰為表予心?”反抗武則天獨用佞臣小人的專政獨裁;再及於李商隱《蟬》“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三及於虞世南《蟬》:“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異化為“有一種憂傷/有一份歡樂/這樣躺在你的懷裏”。王愛紅詩的異化有據。
  書法家毛遠志楷書寫《吉他》,書法中也彌漫著禪風。最可驚奇者,《吉他》一幅竟和著名書法家弘一法師楷書《心經》的筆風十分相似。字字瘦硬如骨立,墨中閃爍佛光。均速圓轉的線條如吉他弦索,彈撥出佛唱梵曲。書法造成了一大片自然風景和人文意識風景。惜最後一字“箱”誤為“符”,緣中異化可解也。
  王愛紅詩《又見梨花》。梨花在一連串的異化中實現了禪覺禪悟。梨花大似違背自然規律一樣竟變成了梨;梨又變成了珍珠;梨又跳到鐘錶上擺動;踏得時間異化,最後又變成雪花——又見梨花,最後見的是雪花,“在幸福的花枝上”融化。這一串異化是快速的禪化,能使人們在時間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錢的快節奏時代,快步追上那給人解憂除惑使人放慢腳步享受幸福的禪。
  書法家薛兆東用草體“寧散勿滯”不可阻擋的曲線形折線,捆縛住了《又見梨花》的一段詩句,特寫了不墨守成規又應時而去而潛時待發的梨花精神。書法作品中濃淡墨色相間留足空白,以形容梨花與雪花兒的大白。
  王愛紅詩《風》,對風進行系列異化。風被化為“強勁的物質”,化為“擴散的炊煙”和“折斷的樹枝”;化為“一百朵浪花”;“一百張臉龐”,“我的心裏的一百只小手”;最後勝利地異化定尊於詩神繆斯,唱起讚美詩:“我的所作所為。風的行跡/運送著我對繆斯的一片情愫/為了高高的揚起必須放棄什麼/無羈的精靈呃。太平洋豁又開裂/哦,我聽,請把預言的號角再一次奏鳴”。詩人對詩歌的虔誠由風傳送。

嫵媚飄逸的詩與書

  王愛紅詩《今天是月亮的一半》,是首愛情詩。“今天是月亮的一半”,實際是“月亮,是今天的一半”,對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從“一半”出發去寫愛情,就扣中了愛情的命門。一切都是一半,兩扇門一扇開著一扇被琵琶遮擋著;碎銀對淡香;仰首對低頭;呼吸對歌唱;星光對琴弦;著薄衣男人對女人,一起分享一半的月光。飄逸的一半實現了嫵媚的愛情圓滿。
  書法家楊再春由“一半”以自己的筆墨語言勾勒出詩人的詩歌語言,筆底下一根墨線形斷實不斷,虛處填情。
  王愛紅詩《列車上的桃子》,列車茶几上擺設的玻璃桃子,已經迷了人眼,溫柔的絨毛顫動著甜蜜,又迷了人心,被旅客下車帶走。詩人最後揭示真相,這是桃子的玉。
  書法家楊明臣只把假桃子當成真桃子,取其飄逸嫵媚之態。行書寫詩題“列車上的桃子”,真正嫵媚而不俗豔。
  王愛紅詩《山澗的流水》,山是嫵媚的山,水是飄逸的水。有登頂即下的人,有登頂不下一探究竟的人。書法家劉兆輝是真懂真愛王愛紅詩歌的,他用各種書體與幅式書寫了王愛紅的《山澗的流水》和其他八首詩。盡現詩中飄逸之雄奇,嫵媚之英麗。書法家龍開勝行草書寫《山澗的流水》,他們是王愛紅的高山流水知音。

溫柔敦厚的詩與書

  王愛紅詩歌《夯頭》全詩:“一茬又一茬/土地之間遼闊而空曠/不可抑制的生機/犁耬作過以後/瞭望無際/我是她唯一的牛馬/不肯倒下的莊稼/沿著一道席子/夯頭沉著有力/一次次通過堅硬的坎垃/不停地的向前/一直進入我的詩歌/消失在一片豐收景象裏”。中國以農業立國,最溫柔敦厚的事物是農具。王維《渭川田家》:“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蘇軾《吳中農婦歎》:“霜風來時雨如瀉,杷頭出菌鐮生衣”。王維詩中的“鋤”,蘇軾詩中的“杷”與“鐮”,對稼禾對農夫,皆溫柔敦厚。王愛紅詩中的“夯頭”,這東夷文明與齊魯文明結合而生的農具,在犁耬播種以後,夯實溝坎,平整農田,利於種子發芽出苗,極盡馴良牛馬般的溫柔敦厚之德,進入詩人王愛紅的詩裏,也進入書法家謝銳的書法裏。行書一行行,莊稼一茬茬,筆由手走,如駕牛馭馬徑行,線凸線凹形成坎坷,尺幅不大卻能開闢遼闊空曠。謝銳是安徽定遠縣人,和山東濰坊農事相近,提筆當有農具所依矣。
  王愛紅詩《彎彎的磨石》全詩:“一把鐮刀被月牙兒遮擋/磨石的鞘沉著穩重/悄無聲息比鐮刀更加持久/鐮刀/在無數次通往田地的路上/生長綠色的鋒芒/小麥收割不完/就像露出了微笑/彎彎的磨石挑逗著他/最後的鐮刀無蹤可尋”。農民割麥子時帶著由鞘子裝著的月牙形磨石,鐮刀鈍了取出磨石磨磨,鐮刀就快了。鐮刀很溫柔,小麥對著他笑;磨刀石很敦厚,挑逗著鐮刀。磨石不磨殺人刀,鐮刀底下有溫飽。
  “最後的鐮刀”在詩人王愛紅的詩和書法家盧中南的楷書裏保存著蹤跡。字字挺立不屈,結構取石之堅,勾劃取麥之芒,然不失溫柔敦厚之姿。
  王愛紅詩《螺絲》,這顆顆螺絲融化成工人手掌上的“汗水”,又在工人身體上流淌出“鋼鐵的聲音”。“我在這顆螺絲上勞作/在這顆螺絲上尋找著幸福的觸鬚”。中國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階級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國家,鐮刀斧頭的旗幟高高飄揚。工人圍著螺絲轉,就是圍著國家轉。農民驅動夯頭揮動鋤頭,國家五穀豐登。
  書法家魯德林曾做過機械裝備工作,自是熟悉螺絲功德造化,他摘取《螺絲》第一節“仿佛一滴汗水/要融化在我的手掌上/使我具有無窮的力量”,以行草表達詩意,很是貼切。螺絲雖小,力量無窮猶如大象;筆劃蜿蜒而行,不粘不連淋漓似藕絲,藕絲牽大象,完成由詩歌到書法的驚險一跳。
  王愛紅詩《俗稱地瓜》,從南美洲傳入中國的紅薯在山東濰坊方言中叫“地瓜”,這名字真好。也是從南美洲傳入中國的土豆(洋芋)在山東濰坊方言中叫“地蛋”,這名字也真好。二者都完美表達了這兩種地下塊根澱粉農作物溫柔敦厚的形名實際。《俗稱地瓜》的詩也真好,完美表達了中國農民常用食品的溫柔敦厚,極簡單極樸素,卻能保證他們的生存,提高他們的幸福感。“地瓜是我腹中的底/是我一生珍愛的糧食”。小麥稻米雖然精細,可對於“一張巨大的嘴來說”,並無地瓜的“重與大”。詩人在城市追上賣烤紅薯的車子買個烤地瓜,向遠方故鄉的寶貝疙瘩敬個禮。
  王愛紅把地瓜的美麗與樸素,溫柔與敦厚,寫全了寫透了。自古以來,鄉野的普通食品最能滿足文人對美好生活的願望。孟浩然《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杜甫《客至》:“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洪咨夔:“誰家剛齊餅,味過八珍烹”。農家飯溫柔又敦厚,給的幸福感卻超過八珍烹。
  書法家楊漢齡想來也是吃過地瓜充饑的人,嘗過地瓜的滋味,尊重地瓜的命運,把詩中的一節以行楷製作成了碑帖:“在闊大的鄉間/我看見小麥或者稻穀/在風中搖曳/在炎日經受苦難的煎熬/成熟之後/小巧玲瓏的顆粒對於一張巨大的嘴來說/多麼微不足道/如果散落到地下/需要放大多少倍/才能找到地瓜的大與重”。詩歌和書法都以小麥稻穀凸顯地瓜的重與大。中國大地多是達官貴人的豐碑,這一方紙上的“地瓜碑”,也應該真實地立在安丘的土地上吧。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