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廣場

---

日期

當前報紙日期:  2020-01-15

滿池塘的繁星

謝光明

2020-01-15

　　圓圓落日像個熟透的大柿子，從村口柿子樹上滑下，脈脈光輝沿屋脊瓦槽漏下去，落在池塘裡，如少年溫柔的目光投在女孩的心裡，一池絢爛的炙熱與嬌羞。晚風吹拂，池塘邊還沒落光葉子的楊柳，柳枝柔柔地拂一下池塘，掀起水面一層晶晶亮、黃燦燦、紅彤彤的漣漪。裊裊炊煙被雲朵擋在山腰徘徊。當池塘的水面顏色歸於平靜，白晝退去，夜的帷幕開始悄悄覆蓋村莊。
　　村莊有個很俗又很雅的名字：高田村。因為稻田比房子高，甚至比一些山還要高。池塘是村莊的眼睛，哺育牛羊，與天對望。不過，此時夜晚的池塘就像熟睡的牛羊，像梵高的名畫《星夜》，沒有任何意外可以驚擾它。那棵楊柳樹騾子般站在池塘邊，也心滿意足地睡了。白天的池塘可不像現在這麼安靜，無數紅蜻蜓在水面打鬧；幾隻鴨子每日按部就班趕來數菰筍的根須；一隻黑白相間的白冠燕尾鳥隔三差五蹲守在岸邊石坡上，一往情深地盯著水底的泥鰍發呆，進入無我境界。偶爾有一塊扁平的小石子漂過水面，在池塘上留下一串紐扣般的漣漪。那水漂是東邊小男孩放學路過時打的，漣漪總是在西邊消失。西邊一棟牆體斑駁的房子裡住著一個小女孩。
　　現在，小男孩和小女孩已經長大。黃昏，我看見那兩個小年輕，一前一後悄悄經過池塘，去了村口。坐在窗前，長長的屋簷擋住了夜空，我像那只白冠燕尾鳥一樣，對著池塘發呆。我被一池璀璨星星迷醉了。有一隻田蛙的叫聲很大，“嘚嘚”地，水靈靈地叫。它一叫，池塘安靜有序的星星就亂了星位。夜深人靜，田蛙睡著了，池塘安靜了，繁星在水面閃爍，安適恬靜。男孩和女孩手挽手回來了。女孩壓低嗓音說：“你看，池塘裡都是星星。”男孩說：“是小魚的夢浮在水面。”女孩“嗤嗤”一笑，聲音甜柿子般，黏在男孩的心裡。男孩送女孩到了池塘西邊，女孩進了屋，回眸看一眼男孩，輕輕地關上厚重的實木大門。大門兩個門環“叮噹”一聲，輕輕碰了一下，聲音在夜色裡無處著落，落在池塘裡。池塘被風吹了一下，星空又亂了陣腳，一粒粒的星成了一條條的光影，星星融化在池塘裡。不過，池塘很快又恢復了慵懶的平靜。男孩並沒有離開，繼續站在漆黑的池塘邊，望著女孩的家。一會兒，女孩家的大門門環又悄悄地響了一聲，她從大門探出頭來，望著還沒離開的男孩，也不說話，只是雙眸比星兒還要明亮。
　　村裡的池塘為何眼睛般明亮，那是天上的星星化作雨雪落在池塘的緣故。高山雪平地霜，冬日，天寒地凍，厚厚白雪覆蓋村莊，池塘裡依然眾星閃爍。距離，只是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否則，為何星空如此遙遠，我們卻能感受到它的溫暖。記得小時候，池塘結了冰，我們用燒紅的鐵絲、用熱水化開一個小窟窿撈魚。夜晚，從那個小窟窿裡，仍然可以看見滿天繁星閃耀。
　　村莊多麼安靜，池塘多麼美麗。世界那麼大，無論走到哪裡，我心裡總有一泓映照星空的池塘。